刚将人抢出来,棚子便轰然榻了。有些灾民受到殃及,周家家丁也迅速救了出来。此时又要维持秩序,又要安置受伤灾民,实在腾不开手护送周玫回家。
和郡王便道:“金桂还算得用,让他护送一程吧。”
罗曼站在古权身侧,看着不远处的和郡王安排,看着金桂站到了周玫面前,缓缓的低了头,说不出一句话。
周玫认出了和郡王,也知道金桂的分量。她摇了摇头道:“现在这么乱,要进城太难。我家在前面有个别院,咱们去那里吧。”
京城权贵的别院,大多都在晚照山、钟灵山一带,离城不远的地方,大多是村庄、民居和商铺盖的仓库。周家在这里竟还有别院?
虽说大家都好奇,可周玫既然说了,那就肯定是有。
和郡王问了地址,又打量了两眼周围的状况,当机立断道:“我们正好也要去那里,一起走吧。”
周玫也不扭捏,大大方方的行礼道:“好。”
因为在外头,她没好叫破王爷身份。可言行之间俱是尊重,半点也挑不出理。
周玫过来的时候,和下人分开坐了两辆马车。现在看和郡王没有车驾,便让人将车腾了出来。套好车,便恭敬的请王爷:“路程不近,王爷坐我的马车吧。虽说简陋了些,却也勉强坐得。”
周围的人都看着呢,和郡王犹豫片刻便上了车,金桂和车夫一起坐在车前。罗曼没动,古权便也盯着脚尖,没动。
“这位妹妹,你和我一辆车好不好?”周玫走到罗曼跟前,笑得和煦温柔:“咱俩年纪相仿,连衣着首饰都一样,肯定是投缘。”
她试探着去牵罗曼的手,罗曼看她一眼就垂下了头,却没拂开她的手。于是,她笑得越发温柔了:“刚才太乱,你肯定吓着了吧。车上有七朱丹,妹妹用一口压压惊。”
她牵着罗曼往前走,罗曼便乖乖的跟着她走。
罗曼心里太乱了!
既然回来了,她就知道会再见到周玫,也料想过王爷会对周玫不一样。可她没想到是现在。
她淑雅端方的形象还没深入王爷内心,她也还没能让王爷对她刮目相看、另眼相待。她甚至都还没回宣毅伯府,身份和地位都还被周玫压着打……
她做了那么多准备,在见到周玫的时候,便功亏于溃。
才刚看见灾民往这边挤,王爷就停下脚步安排金桂相护;发现了危险,王爷便朝周玫飞奔过去,完全没顾及,会被灶台砸中的自己。
今天,他们也才见第一面。王爷对她,为什么就这般不同?难道这才是天意,这才是命数,不管从来多少遍,周玫依旧是王爷的正妻?
苦涩从心里漫上来,罗曼觉得口水都太苦,她咽不下去。
“妹妹是哪里不舒服吗?”上了马车,周玫亲自找出来七朱丹,亲奉了茶到罗曼面前:“快吃一颗压一压。”
罗曼抬头看周玫,她清冷精致的脸上是浓浓的关切,水灵黑亮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担忧。见罗曼不肯吃,又殷切的将药往她前面递了递,柔声哄道:“这药不苦,你别怕。”
她以为罗曼是怕药苦,又回身去暗阁里端出果脯干,打开盖子放进罗曼怀里:“还有甜甜的果脯,吃完就赶紧吃果脯,嘴里一点苦味都不会有。”
罗曼按下所有情绪,接过周玫手里的药,一口吞了。周玫早捏了块杏脯等在一边,见罗曼吃了药,便将杏脯按进了她嘴里,眉眼弯弯的笑道:“甜吧!”
“姐姐和王爷,以前就认识吗?”
周玫一愣,而后坐到罗曼对面,托着下巴冲罗曼眨眼:“王爷是长在宫里的皇子,我是锁在深闺的娇娥。妹妹这样问话,旁人会以为你要污我名声。”
“我……”
见罗曼尴尬着要解释,周玫‘噗’一声笑了出来:“妹妹真是个正经人,实在是太可爱了。”
她伸手扯了扯罗曼的丫髻,又欢喜的要捏罗曼脸颊:“和你玩呢。我才十四,都还没及笄。若认识王爷就要遭人非议,那不是我的问题,是嚼舌根的人龌龊,该当撕烂他的嘴。”
罗曼往后躲,没让周玫捏着脸。她看着周玫随意收回去的手,追问“那,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?”
“参加宫宴的时候,远远的见过几次。”没捏成脸蛋,周玫也不恼,不过看着罗曼的神色认真了些:“王爷的母妃不大爱热闹,王爷又是个孝子,多陪伴在温妃娘娘身边。所以,我和太子殿下、秦王、晋王更熟悉些。”
她说得隐晦,罗曼却完全懂了:周玫是枢密使的嫡次女,人品贵重;家族要她结交的对象,得是太子、秦王这种分量的皇子。和郡王就算再出众,也得避着些锋芒。
罗曼摩挲着小几上的茶盏,低着头不说话。
想着上一世夹缝里求生的王爷,罗曼心里又酸又疼。
“我看看你的腿,烫着没有?”周玫也觉得这个话题尴尬,她蹲下来要提罗曼裙角,罗曼先一步躲开了:“就贱了几滴在裙子上,没烫着肉。”
见罗曼拒绝,周玫也不再勉强。她起身坐回去,隔着小几拉着罗曼的手道:“今天真的是太危险了,妹妹往后可不能这般冲动了。救人好事,可也先保证自己的安全。”
想到罗曼要救的人是自己,周玫又眉眼弯弯的笑了:“想到妹妹不顾安危来救我,我心里就暖和得很。”
又调皮的朝罗曼眨眨眼,问她:“是因为看见我和你一样装扮,以为我是你失散了的姐姐吗?”
罗曼知道她是在玩笑,可她却真猜对了:上辈子,她叫了她八年姐姐。不顾自己去救她,也是怕王爷发现她危险,会不顾自身去救她。
罗曼以为她先去救,王爷便不用出手了。她想着就算中间出了意外,以她和王爷先认识的情分,王爷也会选先救她。
周玫身边有那么多奴才,金桂、古权还在边上,王爷救她,周玫也不会有半点危险。
没想到她就摔在大锅下方,王爷也只喊了一声‘古权’,他飞奔的方向,始终是朝着周玫。
“怎么了?”周玫趁机捏到了罗曼的脸蛋,果然如想象中一样,又嫩又滑又软:“我给你当姐姐,还委屈你了啊?”
她上下打量着罗曼,看着她满是稚气的脸,自信满满道:“你看着也就十岁,我都十四了。”
谁喊她妹妹,罗曼都觉得亲近。唯独周玫,听她喊一声妹妹,罗曼心里就苦三分。
上一世,她一声妹妹,便将她钉在了贱妾的位置,让她守在王爷身边,清楚的看着:她才是他的妻。
“周小姐怎么这时候出门?外头这么乱,到处都是灾民。”罗曼心里闷,她没想到上一世清冷、高贵的周玫,这辈子竟这般自来熟。更不想和她讨论姐姐、妹妹的问题。
一声‘周小姐’已经摆明了自己对她的态度。
对于罗曼这声很见外的‘周小姐’,周玫心上、脸上都是很明显的诧异。她这样的身份,腆着脸皮要攀交情的不少,她主动示好,人家反倒不领情的,倒是稀罕。
凭周玫的涵养,很快就将诧异掩了下来,认真又带着点俏皮道:“进京的灾民,一天比一年多。夫人们顾忌着这,顾忌着那,天天议着施药施粥的事,当真见粥棚搭起来的却不多。
我才十四,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,我拿自己攒下的银子行善施粥,应该惹不出祸事。就算真有什么地方不妥当,想来也没人愿意和个女娃娃计较。”
又问罗曼:“妹妹是哪家的姑娘,你家大人,议搭棚施粥的事情了吗?”
凭着上一世的印象,罗曼一直以为,周玫是长在雪域高原的圣洁雪莲,不食人间烟火,纯粹、洁净得不容亵渎的同时,也没有心机,不会去试探,更不会去算计。
可原来,她只是不愿意为了和郡王,去争斗、去耍心机……
你看她这简单的计划,告诉了罗曼当前的赈灾形势、她想行善都被迫亲自盯着的处境,还顺其自然的打探了罗曼出身、家世。
“满京城的贵戚,都还没设粥棚吗?”以往别说有灾,就是遇到年节、或者谁家缝上生辰、喜事,都会派银、派粮行善积德。这次灾民遍地,大户人家反倒都关门闭户、不闻不问?
隔着车壁,周玫也朝和郡王所在的马车看了一眼,而后笑嘻嘻的看着罗曼道:“这事,妹妹该问王爷啊。您在王爷身边,该知道,他才是皇上钦点的赈灾钦差啊!”
听话听音,罗曼瞬间就领会了她的言外之意:太子既然设计让和郡王赈灾,就不可能让京城的人出手相帮。
灾民的状况越惨,越说明和郡王没当好差。远在荆湖两路的惨况,皇帝看不到,位高权重的京官看不到。可京城灾民若惨不忍睹,言官们上折子弹劾、朝臣再落井下石,不正好让和郡王吃挂落?
“王爷领的圣旨,是去荆湖两路赈灾!”
罗曼说得漫不经心,周玫也笑得无伤大雅:“那王爷得赶紧去荆湖两路派粮,若是不然,涌入京城的灾民会越来越多。
也不能都将银、粮都带去荆湖两路,这京城的灾民也是从荆湖来的,朝廷拨给他们的粮、银,可都给了和郡王。”
所以,不管怎样,这都是和郡王的不是。
周玫说着和郡王是赈灾钦差的时候,罗曼就看透了后头。一试探,周玫心里也果然透亮。她能和罗曼说这些,不是当真和罗曼投缘,而是乘和郡王救她的情,特意在提醒他们留意。
既然是太子一系在从中作梗,周玫逆风而行,亲自出来施粥,这点就太难得了。
“咱俩素昧平生,见我有危险,妹妹都能挺身而出,想来是慈悲、心善之人。”周玫笑看着罗曼,真心诚意的邀请:“不如,妹妹和我一起搭粥棚?”
罗曼看着周玫,唇角缓缓绽出了笑:邀请头一次见面的、只有十一岁的女孩一起搭粥棚?
粥棚一搭,罗曼和周枢密的线就牵上了。周玫是要报恩,在赈灾这事上帮王爷一把;还是心有所向,要通过她探王爷的情况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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